愛是自私 影評：難道一切只是用愛包裝的一廂情願？

改編自 高山真 感動人心的同名自傳小說， 鈴木亮平 與 宮澤冰魚 主演電影《 愛是自私 》（ egoist ）於4月21日在台灣上映。兩人大銀幕大尺度的交纏，以及對同性愛情的生動詮釋，讓宮澤冰魚在第16屆亞洲電影大獎獲得男佳配角獎。實際看了這部片後發現，其實探討的問題十分深層，這些問題和性向沒有關係，是每個人都可能經歷到的，也因此讓人很容易把自己也帶入進去思考。

！！！以下有雷！！！

龍太，不受污染的純真

在時尚雜誌擔任編輯的浩輔（鈴木亮平飾演）從小因為性向而被周遭恥笑，這讓他選擇以一身昂貴名牌行頭來武裝自己，也將內心封閉起來，過著看似逍遙的生活。他對家鄉那些從小欺負自己的人們感到怨恨，內心偷偷稱之為「豬頭」；對父親也保持距離，即使回家祭拜母親也不會多說自己在東京遇到的委屈。直到邂逅了健身教練龍太（宮澤冰魚飾演），才逐漸為那空靈純真的心漸漸卸下自己的防備。

龍太為了養活自己與單親母親、選擇高中輟學努力工作賺錢養家。除了淨白的肌膚和俊美的臉蛋之外，縱使生活艱辛，仍然朝著當健身教練的夢想努力。要請自己喝咖啡卻在付錢時撒了滿地零錢還撞到頭、經過高級壽司店想著的是能不能帶點回去給母親吃…有些笨拙的模樣加上靦腆的笑容，讓浩輔不禁深受吸引。

那為何龍太會被浩輔吸引？晚上賣身賺錢的他，所接受到的目光都只是對他身體的渴求，但作為夢想中的健身教練，浩輔面對的是健身教練的自己，這讓浩輔成為特別的存在，進而讓龍太漸漸動了真情。在浩輔面前，他不需要先吃口香糖、不需要賣笑，也能百分之百確定對方會接納自己，甚至完全不用像是對待客人那樣還需要先有前戲聊天，直接就隨著慾望主動親吻上去，那一吻的意思卻比千言萬語還要深層ー「我知道你喜歡我，我想告訴你我真的喜歡你」。龍太會如此主動並不是因為他年輕，而是因為所以他需要更加倍強烈去說自己的喜歡是甚麼模樣。

每一次與浩輔做愛，總是在有著大片落地窗的明亮房間，相對於賣身時走進的旅館陰暗客房，宛若天堂與地獄。但隨著與浩輔越來越親近，龍太也同時感到越來越痛苦。

鈴木亮平曾說，在看了原作後不禁覺得龍太這人實在太純真了，尤其在看到宮澤冰魚飾演的龍太出現時也再次深感龍太的純真。戲中朋友們問到浩輔覺得龍太是什麼樣的人時，鈴木亮平更在沒有固定台詞的情況下脫口而出「他是個很純真的人」。的確，明明處於地獄之中痛苦無法脫身，明明第一次到浩輔家中時看到那寬敞的房子、昂貴的美術品與更衣間中滿滿的名牌，再再可以清楚知道浩輔金錢寬裕的事實，但他並不因此覺得自己釣到了條大魚，而是選擇不讓這份情感染上髒污，在不被自己的罪惡感吞噬前主動退出。

浩輔首次買了壽司送給龍太要他帶回去給媽媽時，龍太忍不住吻了浩輔，那是兩人第一次的接吻。浩輔問：「這是回禮嗎？」，龍太給了否定的答案，那是因為龍太深深受到了浩輔這個人的吸引，而不是因為他的金錢。正因為不是回禮，所以龍太才沒辦法再繼續隱瞞浩輔下去。過去可以讓腦袋停止思考、公事公辦的賣身，現在卻感到痛苦如地獄，但若不繼續賣身就沒有錢，這使得龍太決定離開浩輔。

浩輔，如何卸下武裝的自己？

鈴木亮平曾在訪問中提到，由於本片改編自高山真的自傳小說，因此他揣摩角色時，不僅讀了高山先生的作品，也與他的親友們進行談話，並且也實際去了解雜誌編輯的工作。在聽不同人訴說高山先生的故事時，可以發現每個人對高山先生的印象都不一樣，而這也表現在電影中。面對同志朋友的浩輔、作為編輯的浩輔、回老家時的浩輔、和龍太在一起的浩輔、和妙子在一起的浩輔、私下一個人的浩輔，隨著揭露自我本性的多寡，「浩輔」給人的感覺都有些微不同。

好不容易有了讓自己能放鬆的歸屬，浩輔逐漸變得柔軟。曾經不喜歡被拍照的他，甚至為了龍太而在工作場域中主動提出請專業攝影師為自己拍照。原本在鏡頭後不苟一笑的他，這次竟然願意站在鏡頭前、在同事們面前解放自己，擺出各種可愛的姿勢，用真實面貌來面對鏡頭，可見他的變化有多大。 

然而龍太突然的離世卻讓他慌了手腳。雖然過去龍太曾經一度提出要離開，當時卻靠著執念將人給找了回來，但這次卻是怎麼樣也喚不回來了。當時龍太說想要一起坐在桌子旁喝咖啡，於是特地新買的椅子，卻已經永遠空在那裏，就和逝世的母親一樣，再也無法見到面，這讓浩輔不禁在葬禮上失了態地崩潰流淚。

為了不讓自己再次失態，浩輔再次將自己武裝起來，避免暴露自己的軟弱。在與一票好友見面前，特別選了粉紅亮色系的服裝並精心畫了眉毛，為自己穿上最堅硬的盔甲，這也成功奏效ー聽到朋友們說自己看起來比想像中有精神，讓浩輔成功保持武裝，以防止盔甲後面隨手一碰就可能崩潰的自我。因為，龍太的死說不定就是自己造成的啊，如此的痛該如何能說出口？

愛，難道只是自我滿足？

小時候立志當醫生拯救母親的浩輔，還來不及長大當上醫生，母親就去世了，這讓他在看到龍太時將自我也給帶入，希望能拯救龍太和他母親妙子。浩輔選擇每個月給龍太十萬日圓生活費，讓龍太不用再去賣身，龍太哭著接受了，然而即使龍太日夜上班做正常的工作，卻仍舊無法填補家裡醫藥開銷，甚至因此過勞而離開人世。浩輔的後悔在於，是不是因為自己的關係，逼得龍太得要如此辛苦工作，反倒讓龍太過於操累？是不是因為自己的自私而讓龍太受了傷、也讓龍太的母親受了傷？是不是不要跟龍太相遇比較好？

自以為是為對方付出，是不是只是自我滿足而已？

愛，難道只是為了拯救自己的自私行為嗎？

到底愛是甚麼？

抱持著這樣的後悔，浩輔在龍太死後，仍舊照顧著龍太的母親妙子，甚至每個月同樣給妙子十萬日圓生活費。一方面是彌補，一方面也是還無法輕易接受龍太的離世，但還有一部分是為了拯救當年無法拯救的母親，也拯救當年做不到的自己。

「不好意思，我很固執」浩輔說著，想辦法讓妙子接受了這筆錢，並不時來探望妙子。或許周遭的朋友會覺得浩輔「奉獻」得過多、做得超過了，但浩輔卻是透過這樣的過程，才能將心中無法對朋友們說出口的痛苦和失落逐漸排解。是奉獻嗎？浩輔心中也知道，其實這又不過只是另一種的自我滿足罷了。

或許是自我滿足，但那卻就是「愛」

不僅是戀愛，只要是兩個相關聯的人之間，就會有情感的聯繫，也多少會有不平等的情形，這可能是物質上的，比如金錢、地位；也可能是生理上的，比如照顧者與被照顧者。還有，誰付出的愛比較多？以上這些都可能隨著時間以及兩個人的關係等等各種因素改變，而這並非外人可以單純以時間金錢來衡量的。

劇中，龍太對媽媽的付出、浩輔的爸爸對媽媽的付出、浩輔對龍太和妙子的付出，看似是犧牲奉獻，但換個角度想或許也是一種自我滿足，是為了讓對方留在自己身邊的自私自利。就像是浩輔的媽媽生病時一度大吵大鬧地說不想自己成為另一半的負擔，浩輔的爸爸僅說如果不想自己離開的話希望她不要再提這件事。畢竟就是愛啊，除了愛以外還能有甚麼理由？還需要甚麼理由呢？

然而畢竟不平等的付出是無法讓關係持續下去的，所以無論是妙子或是浩輔的媽媽，乃至於龍太，對於接受者來說，在身體或是金錢不是那麼自由的情況下該如何予以回報？這都讓他們需要更多的思考與足夠的堅強來讓自己「接受」。

飾演妙子的阿川佐和子曾在訪問中透露，拍攝時最常被導演松永大司提醒的就是「妙子是堅強的女性」，因此說話時絕對不可過於弱勢。當然，妙子心中充滿對龍太的抱歉，但她在龍太面前會努力不表現出來，不會說對不起，因為她知道如果自己是龍太，聽了媽媽對自己說抱歉將會有多痛苦。「龍太想讓媽媽好起來所以拼命努力工作，但是如果當他回到家時，媽媽卻一直哭著說對不起，龍太應該不會喜歡這樣。」所以阿川佐和子飾演的妙子雖然心中懷有愧疚，不過卻也看得出來能夠得到兒子的支持感到很幸福的模樣。至於面對浩輔，正是因為看過浩輔脆弱哭倒的那面，讓妙子知道收下這筆錢對浩輔有多大的意義，於是在多次推辭後，還是選擇接受了浩輔的金援。

浩輔以金錢支援，可能有人認為他就只知道用錢來衡量愛，也有人認為浩輔付出的太多，但真是如此嗎？正因為他從龍太那裡得到了自己身上沒有的東西，所以才會愛上龍太，進而希望能多少減輕龍太的負擔，讓龍太的煩惱減少一些。金錢，正是龍太需要的。但對於龍太而言，這反而可能成為壓力，怕自己不值得、自己付出得不夠。於是龍太在接受了浩輔的提議後，選擇不再賣身，而是拼命工作，希望能達成夢想並回饋浩輔的期待。

但浩輔真的不懂愛嗎？電影前半段，浩輔和同事討論著雜誌的「見戀人爸媽的特輯」，特輯中建議讀者見家長時可以穿深藍或米色的服裝，浩輔雖然當下他嘴上說著「穿自己喜歡的衣服去就好了不是嘛」，但下個鏡頭切到他要去和龍太的媽媽見面時，身上穿著深藍色的西裝，不禁讓人莞爾。而在龍太死後，每當浩輔去看妙子時，也總是穿著深藍或米色系的服裝，尤其是妙子癌症四期時躺在病床上，他也是一襲昂貴的米色法國亞麻合身剪裁外套。

在醫院時，被問到浩輔是你兒子嗎？妙子最後回答了「是」，直到這個「是」的答案出現時，已經搞不清楚愛到底是為對方好還是自我滿足的浩輔也獲得拯救。浩輔隱忍著聽到這聲「是」時內心的激動，跑去廁所畫眉毛，這一刻，他已經完全不再是為了武裝自己而打扮，而是為了「家人」，而這也使得片尾再次出現的「愛是自私（EGOSIT）」有了不一樣的解釋。

文：迷迷音

照片：天馬行空